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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吉檀迦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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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春狩第一日。

天邊的朝霞中,一隊黑衣騎士破雲而出,馬蹄踏爛了朝陽,大纛翻滾如龍。

辨認過大纛上的金雀圖騰後,塔樓上的哨兵連忙打旗語,隨著哢哢哢刺耳的巨響,高聳至雲的石門緩緩開啟。門後,傳說中的禍山立在繚繞的晨霧中迎接今年的第一批貴客。

馬隊卷著風徑直沖入石門,山麓下早有駐守禍山的官員斂衽等候,旁邊另有一名低等武官高舉了弓箭侍立在一旁。馬隊為首的那黑衣男子卻不下馬,側身抄起武官手中的弓箭——弓不過是尋常的好弓,箭卻是禍山獨有的胭脂箭。半臂長的羽箭折了箭頭,代之以麝香錦囊,錦囊上抹了胭脂。這箭極是風流,所過之處芳香四溢,卻連獵物的皮都傷不了,至多打下個胭脂印。

然,天下人皆知,這春狩本就是不流血的狩獵,因為禍山只出產一種獵物——女人,絕色的女人。

黑衣男子所騎的青驄馬顯然對此地極是熟稔,長嘶一聲後就拐過了山麓,而身後的馬隊卻齊齊勒馬停步,不入雷池一步。禍山戒律嚴明,非人界貴胄子弟不得入禍山,而能在春狩第一天就能入山狩獵的則更是貴胄中的貴胄。

今天的運氣似乎極差,射出的十數支胭脂箭都失了準頭,有幾次明明該中的,卻像中了邪似的失了力道墜入草叢中。蒙著輕紗也掩不去國色的獵物們在樹後吃吃嬌笑,似是嘲弄,黑衣男子越發煩躁,見日色不早索性也不瞄準,往弓上搭了五支箭向樹林中掃射去。五箭一輪,箭囊很快告罄,最後一輪發出去,有女子的輕叫傳來。黑衣男子精神一振,策馬上前,將樹後中箭的女子抄上馬。

胭脂箭射在頸上,雪膚上猩紅一塊,某種傳染病似的,詭譎莫名。女子緩緩擡起頭——太陽還未落山,餘暉在她眼中晃過,仿佛有一抹奇異的青藍色閃過,稍縱即逝。黑衣男子楞了楞,再望去卻不見了那抹青藍,女子的眼是平常的黑色,蒙著霧氣,極其美麗。

撼於那樣的麗色,男子啞著嗓子,問:“你叫什麽?”

女子張了張嘴,無聲。

男子恍然。“啞巴嗎?我還真是好運。”

女子牽起他的手,他低頭,看她在他手心寫下字。“吉……檀……迦……利。”他驚訝,“你竟然識字?”禍山的女子都是從人界各國的奴隸中挑出的傾城之色,世代白丁,美麗臉孔空洞洞的大腦,正是貴胄最愛的寵物。

但,這個奴隸是識字的,誰教了她?誰敢教她?

懷中的女子溫暖馥郁,疑竇如雪消融。“好名字。”他笑著說。

日落西山,那隊黑衣騎士踏著來時之路而去,馬後的煙塵中多了女人的香氣。

石門又一次哢哢哢閉合,春狩第一日結束,禍山守官在冊子上記錄——督察使長公子得吉檀迦利。

人界督察使的府邸中有極好的月色。

月色,照在男人喘息不定的裸背上,像受傷的獸。但,獸流血,男人則在流汗。

而身下的女人像一捧雪,一捧無法用手捂熱融化的雪。她側著頭,越過蒼青色的夜空,越過皎潔的月,靜靜看著遠方的某一點。

男人突然怒了,扳過她的臉,惡狠狠地問:“你到底在看什麽?” 吉檀迦利看著他,突然微微地笑了,雙手撫上他的臉。男人厭惡地打開,披衣起身。走到廊下,怒氣被夜半的涼意沖淡,他轉身看向天邊——如千萬年以來的每一個日夜那樣,神橫亙在天與地之間。

傳說,千萬年之前,群魔亂舞,天地無色。十皇九帝為民請願,跪於聖山七天七夜,終於得神垂憐。神下凡,將群魔封印於地下,事畢,神將回雲端。萬民哀啼,神惻然,遂滯留人間。天界久無主,漸漸塌陷,神化肉身為石,雙手支撐天空,雙足踏於地面封印群魔。多少萬年過去,滄海變為桑田,沃土化為沙漠,唯有這尊神的石像不曾有分毫的變化,無論在人界的哪一個角落擡頭便能看到,最最普通不過,何曾見過哪個人像她那樣盯著神像不忍移目?想起那一日她眼中青藍色的異光,男人的眉頭又是一皺,這女子果真是有種出不出的妖異。

人界督察使的長公子向來不缺乏女人,即便是如此美麗的女人。

他抖抖衣袖,走出了院子,自此不再踏足此地。

五月,朝聖的時節。

府邸外,金雀大纛迎風舒展,十皇九帝派來的使臣身著盛服列於馬車後,四匹黑鬃龍駒鼻噴烈焰不耐煩地等待著主人登車。

督察使長公子卻神色愀然。作為下任的人界監督使,他應該在行成人禮的那一年被帶到聖山朝聖,但五年來父親總以各種理由推諉,這一次,又沒有他的名額。所以即使恭謹地扶著父親上車,眉宇間也不禁洩露少許的怨懟。

車夫揚鞭吆喝,龍駒仰頭興奮地長嘶,車輪第一絲移動時從竹簾中伸出一只老人的手,枯槁如藤,緊緊地抓住他的手。“莫怪為父,你若知道……”馬車風馳電掣遠去,剩下的話語輾碎在車輪下,他不曾聽清。

回過身,公子看著天邊的神像,欲望像火在胸中炙燒。人界監督使,人界最尊貴的人,十皇九帝見了他也不得不卑躬屈膝。當年神化肉身為石,靈體居於聖山,指定第一任人界督察使監督人界事務,每年五月登聖山稟報神。因著這樣的權限,監督使實質上便是人界最直接的管理者,這樣的潑天權限只傳於長子,代代傳承,莫不是到了他這一代要出點差錯?他怎能容得這樣的差錯?

督察使長公子陰沈著臉在長廊中踱步,遠遠有笑聲傳來。轉過拐角,透過樹繁密的枝丫,可見一個女子裊娜起舞——在湖面上。他猝然驚跳,女子並不知曉,她眼波低轉,足尖點在水面上,折了一段清風做輕紗蒙在身上。舞姿曼妙,眉目如畫,正是吉檀迦利。

公子手心中滿是冷汗,果真,這女子果真詭異,非我族類。剎那間,殺意蓋過恐懼,公子不動聲色地悄悄退出。

管家被召喚到了大廳中,聽到公子的吩咐,微微有些躊躇。

“怎麽?”公子挑起唇角,冷笑。“父親臨走之時命我主管府中諸事,難道連個姬妾的生死都做不了主,還是你不願意聽命於我?”

管家連忙跪地叩頭。“公子不要誤會,您是我的少主人,老奴怎麽會不知好歹。只是……”他低了聲。“這女人已經懷了孕。”

歷代督察使都是子嗣艱難,仿佛被這至尊地位折了福,有幾代不得不從旁枝過繼繼承人。本代督察使膝下只有一子一女,而長公子雖姬妾無數卻至今沒有孩子。私底下,公子也曾懷疑過是否這就是父親遲遲不肯交權的原因。

眼下,這個女人有了身孕。公子的臉色陰晴不定,手指輕輕叩擊著白玉桌面。妖孽懷的孩子自然也是妖孽,但,萬一,萬一不是呢?

管家偷偷窺視著少主人的神色,終於聽到一聲長嘆。“罷了。”公子起身,背著手望著廳外的嘉樹繁花,長空麗日以及遠方穿天裂地的神像。“派人好好看著她,待她生下孩子……”他作了個決絕的手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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